记得，我第一次回答母亲这个问题，是我十岁。那年的夏天，外婆从湖南农村来到我家。我坐在地上，一边满心欢喜家里来了个正宗的贫下中农，一边这样回答我母亲。
遗憾而又惭愧的是，我一直没能兑现这个承诺。母亲从未跟我过过一天！如今，母亲高龄92，路都不大走得动了，没办法把她运到国外来跟我过。事实上，自从母亲发了一次心梗后，十多年来，一直在北京跟我三哥过。三哥才是我母亲的五个孩子里最孝顺的，但在我的记忆里，三哥从未回答过母亲的老了跟谁过的问题。这个例子说明，孩子小的时候，大人问这个问题，并无什么实际意义。人生几十年，变数实在太多。而且，孝顺的孩子并不一定言语。但我现在理解，母亲当年经常问这个问题，实际上是一种孝顺教育，让孩子知道，父母老了，照顾他们，是孩子的义务。
如今，我也渐入老境，虽然还没老到要孩子照顾，但肯定有那一天，而且那一天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。我相信，生活在西方的老年华人，没人不害怕那一天的到来。因为西方社会没有孝顺教育，孩子没有孝顺的观念。人到老得不能动了，孩子不管你，谁管你？2009年，我父亲中风后，如果没有我三哥和姐姐照顾，我不知道父亲要沦入怎样悲惨的境地。如果他去世后，我们几个孩子不从天南海北聚在一起，给他开追悼会，谁给他开？他服务了几十年的那个单位？人家连个唁电都懒得发，而我父亲还是所谓的政协常委——我忘了是市里还是省里的！
那么，只好在家里进行特殊教育。
昨天，我便尝试了一次，结果令我伤心，虽然早在意料之中。话题是老婆聊起的。她说，刚才出去买东西，女儿问她：将来你们（指老婆和我）老了，是不是一定要和我住？如果是，我不知道能不能忍受你们。
老婆说，她的回答是：我们不会跟你住，不会麻烦你的。
我便想起，我小时候，我母亲的问题，以及我的回答。我觉得，必须开始教育女儿孝顺了。女儿再过几个月就要15岁，若现在不知道孝顺，那将来也不大可能知道。女人既然是教育的产品，那么孝顺的女人更是。
昨天晚饭是饺子。计划是，等做好了，6点钟，老婆开车去接儿子回来吃。今年初，他离家出去单住，没事或没好处便再不回家来，尽管走路也就半小时，骑车10分钟，还有公共汽车可乘。
我煮了一些饺子，叫女儿过来先吃。她一边吃，我一边继续做着饺子，说一些话。
我说，你看，爸爸现在做饭给你吃，等爸爸将来老了，你是不是应该做饭给爸爸吃？
女儿只管低头吃饺子，不回答我的问题。
我又说，爸爸妈妈把你养到这么大，等爸爸妈妈老了，你难道不应该照顾爸爸妈妈？
女儿说，我两岁半以前，在别人家。后来你去巴西三年。
我说，好，那算下来，爸爸也养了你十年了吧？将来，你照顾爸爸十年，不应该吗？
女儿没话可说。她虽然初三数学不及格，但这个最简单的10=10的算术问题，当然还是会的。
我又说，昨天爸爸给了你一台新计算机，老大一个屏幕，是不是？等爸爸老了，需要计算机——假如爸爸那时还能看得清，你是不是也应该给爸爸买一台？
女儿瞪眼看我，面有难色。
我赶紧说，用不着你花钱，爸爸出钱，你去买就行，爸爸那时老得走不动路了。
女儿松了口气，吃完盘子里最后一个饺子，走人，回客厅继续玩计算机。
我一边继续包着饺子，一边在心里不无悲愤地想：如今这些孩子，个个都是白眼狼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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