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国三十三载,离乡远俗,故国已没什么能唤起我回游的念想,无论长江还是长城,黄山还是黄河,中餐还是中文书,惟余家人。而家人里,最重要者莫过于母亲:母亲在上,不回去探望,便有一种罪过感,随时间增长。增长了两年,已有些不堪重负,再加上其它几个理由,终于下定决心,回去了一趟,而且是一家四口,倾巢出动,如此大的动作,前所未有。
母亲生于1922年,今年93岁。据一直照顾她的三哥说,母亲记忆力下降得厉害,近亲的名字已不大想得起来了。我便有些担心她见我时,不知我是谁。我在此地的一个中国朋友,长我十岁,十年前,他回国探母,她指着他,问他妹妹:他是谁?我担心,这种令人尴尬而又悲哀的事情在我与母亲之间重演。
结果还好,母亲没有忘记我。到了北京的第二天,见到母亲,三哥指着我,问坐在沙发的母亲:他是谁?母亲扭头看我,说,你是我儿子!三哥又问:他叫什么名字?母亲立刻说出我的小名。大家都松了口气。但我家人,母亲没想起来,尽管作了介绍,她还是没搞清楚关系。吃饭时,她以主人的身份,劝我家两个孩子多夹菜吃,说,我儿子的同事,来家不要客气啊!一桌人笑起来。我三哥对母亲说,这两人不是岩声的同事,是儿子和女儿!
我的心立刻拎起来,生怕母亲说出这样的话:岩声不是没孩子吗?哪来的一儿一女?这肯定会让二个孩子难堪,他们都大了,一个二十,一个十六,正是敏感的年龄。
结果还好。母亲颤抖着拿着筷子的手,指着两盘有肉的菜说,喔,那就是自家人,自家人更不要客气!夹菜,多夹些肉!我心里叹服:妈妈真是伟大!93岁了,还能随机应变,说话得体。
此行在中国待了12天,跑了三地,数千公里,天天奔波,并没能陪伴母亲。
告别那天,我对母亲说,跟我到比利时去吧,咱买个坟地,享受享受土葬,像外婆那样。母亲笑,说,我要是年轻20岁就跟你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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