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天上班,经六小时紧张劳动,至下午4点20,成功投出一篇论文,心情有所轻松。晚上回家的火车上,感觉无聊,便从计算机包里,摸出法文版《茨威格小说集》,续看《AMOK》(马来狂人)。这书还是前年底买的,一直没怎么看。一段时间以来,手提电脑屏幕坏了,便接上个屏幕,放在家里当台式机用。上班带的计算机包里没东西装了,轻飘飘的,走路不合身,便装了这本厚书,就像空船必须装些石头压舱,才能航海。若感觉路上无聊,又有闲暇心情,就摸出来看上几页。又因为以前读过这篇小说,还写过读后感,《人为情死,鸟为食亡》,故事情节早已了然,重读便可从从容容,咬文嚼字,辨析字里行间的味道和意思。
昨晚看了两页,到663页,出现“amok”一词,书中故事里的“我”,对小说叙述者“我”,解释什么是amok,也就是生物学上的马来狂人,觉得该休息一下眼睛,便停下来,直腰,伸脖,看两眼周围座位上的乘客,打量打量摊在车窗前小桌上的书,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欣慰:这老厚的法文书,如今吾读来根本无须词典,十分顺畅,真是一种超级阅读享受!
就想,这享受,是从哪里来的?当然是因为年轻时爱学外语,出国以来,说了30多年的法语,不间断的阅读,老至今日,方能坐享吾成。也就是说,吾人一生,是年轻时栽树,年老时乘凉。不仅读法文书如此,花钱也是。如今要买什么非生活必需品,什么多余的享受,旦想抠门,如年轻时一贯的那样,只消一转念,自问一句:“你还能活几时?”, 便往往能对自己慷慨解囊。又比如,我在近黄昏的58岁上买了把中提琴,无师自拉,两年有余,现已能像模像样地、完整地拉出七、八首二胡独奏曲,例如《二泉映月》(阿炳原版谱)、《赛马》、《喜送公粮》等。这如果不是年轻时,拉过十年二胡,二年小提琴,打下了一定的基本功,是不可能的。
人非神仙,而是动物,当然活着比死了好,所以人生无限好。这是个1与0相除的问题,没什么可讨论的,无论用什么哲学,从什么视角。但人生无限好的几十年里,其好法,好的程度,却有很大不同。譬如我,在比现在年轻的前五十年里,从未曾觉得过,人生有什么好的。因为那样的人生,无非一场奋斗,一场生存竞争,因而总有许多事情,不得不去做,许多废话,不得不去说,许多文章,不得不去读,许多名利,不得不去追逐——不然的话,连自己都觉得在犯罪。这样的人生,当然没法轻松。如今,吾逾六十,而且好像正是在六十另一天的那个早上,忽然觉得一切都可以放下了,
感觉人生无限好,尤其近黄昏。
我当然知道,“人生无限好,尤其近黄昏”,并非我个人有什么本事,人生怎样成功,而是人类社会的进步,在发达国家里,建立了退休金/养老金/最低生活保证金制度,基本保证了人人老有所养,至少有口饭吃,有地方住,不至于到老了,还去沿街乞讨。
我还知道,与白天相比,黄昏是短暂的,而且人生的黄昏之后,便是万古黑夜,所以,黄昏一刻值万金,黄昏万岁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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